2008/8/8

Billie Holiday on Rainy Night

我原喜歡jazz 心情不好 的時候就更離不開了 這是我喜歡的文章 自己K的 看完如果感動的話 一起去聽個JAZZ吧 抄錄自11/24.2000

Billie Holiday on Rainy Night村上春樹

年輕朋友有時會問我: 「究竟哪種音樂才是爵士樂﹖」這種問題就如同「究竟哪種文學才是純文學﹖」一樣,真是莫名其妙的讓我不知如何回答,因為要找到明確又完整的定義幾乎不存在。

何謂爵士樂﹖即使沒有任何明確的定義,然而不管是爵士樂迷或是很少聽的人、都常會在聽到音樂後,毅然的論斷:沒錯!這就是爵士樂或者這根本不是爵士樂,他們根據的並非是某种何謂爵士樂的評選標準;其實遑論大家對爵士樂是何種看法,它就是有其特別的味道,屬於它獨特的音樂、帶給人們難以取代的感覺,把爵士樂拿來和其它類型的音樂做比較,你就會發現不同的音樂呈現各異的味道,有著截然不同的樂音帶給人們的感覺也不盡相似、而撼動靈魂的方式自然也不同。終究也只有那些透過內心深深地去感覺的人,纔能分辯其中差異。

舉例來說,比莉哈樂黛的歌曲是不折不扣的爵士樂,然而由黛安娜蘿絲為電影重新演唱的版本,即使是翻唱得唯妙唯肖,也稱不上是爵士樂;其中的差別要用語言文字很精準的來解釋,幾乎是不可能的。 然而身為一個以寫作維生的作家,我並不能老是輕描淡寫的就告訴別人:「即使聽了我的解釋,你也不會懂,最好的方式是找十片CD,認真的聆聽,聽完後再回來找我。」以實際面來看,這應該是最好的回答了,不過這般不耐的回答,必定會將談話草草不快的結束,身為一個作家,這並不是行得通的回應方式。即然是作家,似乎應該相信文字有溝通的力量。

既然我巳經提到比莉哈樂黛,就讓我舉個和她的音樂有關的故事,這故事並不是我胡謅的,而是確有其事,推算起來至少是25年前的故事了,在我尚末成為作家之前,在當時我甚至沒有一丁點寫小說的意願。 當時我在東京市區,一家靠近國分寺車站南方出口的大樓裏,一間小小的地下室爵士酒吧工作,酒吧大概只有500平方公尺那麼大,在最裏面有架豎型鋼琴;週末假日一到常會有現場表演。

不久之後我搬到了Sendagaya纔終於擁有一架平臺大鋼琴,在當時我可謂是舉債度日,工作也不順利,但事實上我一點也不擔心,我纔25歲,如果有必要的話,不停的工作不休息也無所謂,生活窮困完全影響不了我,工作的目的其實是讓我能從早到晚的聽我喜歡的音樂,這樣我就心滿意足了。 國分寺非常鄰近立川,美國服役軍人有時會經過,雖然並不是太多。

有個高大安靜的黑人,他和其它的軍人不同、眼神溫和真誠,不管酒吧擁擠不堪或是客人不多,對他來說似乎都一樣,他總是坐在角落吧台,點瓶啤酒或是威士忌,慢條斯理地啜飲著,之後他會靠過來說:「為我播張比莉哈樂黛的專輯。」哪張都行,只要是比莉哈樂黛。

通常他都是獨來獨往,然而,有時會有一名日本女子陪他來,這名女子相當瘦,大概快30歲了,我並不能完全清楚他們倆的關係,不過親蜜的朋友可能是最好的詮釋;這對友人讓我印象最深的是,他們之間似乎存在著一段最佳距離,彼此不會太過黏膩、又不是那麼拘泥不自在,像兩個陌生人。他們喝著酒愉悅的低聲交談,聆聽着爵士樂。

我記得,這個美國軍人有時一邊聽比莉哈樂黛,一邊掉淚;他會獨自一人坐在吧台角落掩面低聲哭泣,肩膀因為哭泣不停地抽動著,當然我會儘量移開目光,離他愈遠愈好,當比莉哈樂的專輯播完,他會靜靜起身,付了帳,消失在門外。

當這幕情景重覆上演數次後,他突然不再來了,就當我快要忘了這個美國黑人士兵時,之前常和他一起來的女子,突然踏進酒吧。那是個冷冽的雨夜,她穿著一件雨衣,時值秋天;在下著雨的秋天夜裏,酒吧裏瀰漫著寧靜的氣氛時,我總會播放莎拉沃恩的唱片或是喬冶蓆琳的九月雨,我猜在那晚應該照例播著這些音樂,就是那樣的夜晚。

她在吧台坐了下來,對我微微一笑,道了聲晚安,我也回了聲晚安,她點了杯威士忌,我稍作準備後,將酒端給了她;之後她告訴我,他---黑人大兵---在幾個月前巳經返回家鄉;每次懷鄉的愁緒一上心頭,份外思念家鄉的親人朋友時,他就會來這家酒吧,聽比莉哈樂黛。她非常懷舊的告訴我說:「他真的非常喜歡這間酒吧。」她說:「最近他寄來一封信,信上提到:「為我去趟洒吧,聽比莉哈樂黛。」說完後她大笑。

我從唱片架上挑了張比莉哈樂黛的舊唱片,放到唱盤上,然後放下唱針;唱片品質還很好,將唱片放到唱盤上播放這個過程,總會讓一個人感受到人生的多變性。在當時我壓根沒料到唱片也會有遭淘汰的一天,然而我也從沒想過自已會成為一個小說家,甚至也沒有意識到自己也會變老。

當比莉哈樂黛的歌聲停歇,我收起唱針,將唱片放回封套,重新擺回架上。女子一囗飲盡威士忌後,起身,小心翼翼地穿上雨衣,彷彿為了回到這個現實世界做了特別的準備。她轉身離去時,向我道了聲「謝謝!」我靜靜的點頭也回了聲「謝謝!」不過是含在嘴裡,她應該沒聽到。

我已經顧不得在經歷了這些之後,該如何回應,因為腦海中只有一片空白。我應該可以說出更得體、更由衷的話,然而一如以往,我的腦海裡不曾浮現出貼切的隻字片語。一直到現在我還相當悔恨。在這個萬般不可信賴的花花世界,時間、壓力、不斷的主宰著我們,許多的離別情景,到最後都成了永恆。原本應該化成聲音記錄下來的事情,都無聲的沉澱下來,這樣的結局往往很難預料。

即使是現在,每當我聽到比莉哈樂黛的歌聲,我總會回想起那位安靜的黑人士兵,離鄉背景,獨自坐在吧台,低聲的啜泣。那個寂寞的男人,思念著家鄉的一點一滴,面前酒杯裡的冰塊默默地溶化了;而這位離開他遠遠的異鄉女子,回到了他常來的酒吧,為他點首比莉哈樂黛的歌曲,她的雨衣散發出一種味道。在此時一位多餘的年輕人,空有平和無畏的內心,卻不能適時找到貼切的文字來感動另一個人…那個全然茫然無助的年輕人就是我。

每當有人問起我「什麼樣的音樂才是爵士樂﹖」我只能在告訴他們這個故事後說:「我想這就是爵士。」這樣的解釋或許稍嫌冗長了些,但是我再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了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