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8/8/2

門牌與神主牌

經由 海 底 三 千 米 (日期為 2007/9/11)

王大哥是我公司的主管,因為他體積很大,185公分的高度,所以大家都在背後叫他「王大」。

王大十六七歲那年,為自己立下兩個大志願,在那個海底的魚還很多的時候,晚上到東北角,礁石裏的章魚是用撿的,龍蝦會自己跳進網子裏,總統不用在電視上推銷,日本人就會搶著跟台灣人買鮪魚;那時王大雖然不知道什麼是海洋國家,但是就是想坐著搖搖晃晃的漁船,出海捕魚,或是從事養殖漁業,做一個漂泊的海上男兒。

第二個志願,王大想做一個美工,那時候也沒有人知道做廣告的范可欽後來一個月可以賺100萬,美工其實就是畫西門町電影看版的代名詞,王大也沒敢說,其實王大就是想畫畫西門町的電影看版,不過這決心要是給他老爸知道了,王大可能國中還沒畢業,就會先給他老爸打斷雙腿。
王大一直沒敢跟他爸爸提過放在心中的這兩個志願,因為那年代,兒子跟爸爸很少會談心,就像那年頭,狗都是吃剩飯一樣的正常。中華民國的青少年,國中畢業後唯一的出路,就是考高中、考大學、然後去美國;爸爸媽媽的志願其實就是中華民國青少年唯一的志願,那也就跟貓到了晚上會叫春一樣的合理。

剛立下了未來的志願的王大,才發現,自己的志願跟爸爸的志願發生了很大的落差,而往往世上的事情,鮮少有兩全其美的結局。

王大只好在十六七歲那年,離開村子到外地讀書,那時候他才剛知道有高速公路,連火車也只會坐平快,明明一個半小時可以到的地方,硬是足足坐了三個鐘頭。
出了村子大門,王大才知道,原來中華民國還有狗是吃飼料的,才知道貓叫春也有很多種叫法,才知道一住十七年的那個村子叫「眷村」。

從此王大再也沒回去過那個村子,就好像王大從此當不成一個漁夫或是一個畫廣告看版的;也當不成一個爸爸想當的醫生或是軍官一樣。

有一天,王大突然從外地,一路直直往他的幼時的村子奔回去,那時整座村子已然是座被攻落的空城,面臨改建的前夕,能搬的都搬走了,沒人要的破爛家具,也像一隻忠實的老狗,在它們原來的位置上枯佇著,而搬不走的,還有院子裏自顧自放著芳香的那株老桂花樹,王大看到那顆桂花樹,哭了,好像看到了自己從小長大的堂兄妹,早早就到了美國的堂兄妹,聽說做美國人連死了都有綠卡,拿了卡不怕找不到家可以回去。

王大環顧著這個他從出生就搬來的地方:小時充滿桂花香的前院、放著這一條巷子第一台電視的客廳、和妹妹共有的雙層床還有後院加蓋成的廚房跟浴室,怎麼全都縮小了好幾號,王大站在自己從小長大的家,覺得自己好像是一隻關在雞籠子裏的聖伯納犬。

王大匆匆拍了幾張照,臨走時原想帶走陪他一起長大的那顆桂花樹,但是...他說他莫名其妙地,只拔得下他家牆上的舊門牌。

那天看完王偉忠幫她媽媽拍的紀錄片「偉忠媽媽的眷村」,王偉忠最後拔下他舊家的門牌,貼在他媽媽新居的房門口,偉忠媽媽說,這樣早走一步的爸爸,將來才能認著門牌找到新家;王大這才偷偷地告訴我說,他十年前也去拔過他家一面這樣的門牌,但是,他不知道有誰會認著門牌找到他家,因為王大的爺爺奶奶,連眷村是圓還是扁的都沒看過,就各自往生在海峽的兩岸了。

「什麼門牌都沒有用!我告訴你,祖先要回家,還是神主牌功力比較強」王大狠狠地這麼告訴我。

我想…王大應該是年紀有了、糊塗了,連總統 蔣公那麼大一個神主牌都要被拆掉,神主牌還不如一三五、二四,安安份份求個明牌來的實際吧?
2007/9/11



2009/01/30改寫
王大哥是我公司的主管,因為他體積大、嗓門大、年齡又比我們大,又有六呎多的身高,所以大家都在背後叫他「三橫一豎大」。

王大說在他十六、七歲那年,第一次為自己立下兩個大志願,在那個海底的魚還很多的時候,晚上到東北角,礁石裏的章魚是用撿的,龍蝦會自己跳進網子裏,總統不用在電視上推銷,日本人就會搶著跟台灣人買鮪魚;那時王大雖然不知道什麼是海洋國家,但是就是想坐著搖搖晃晃的漁船,出海捕很多很多魚,做一個漂泊的海上男兒。

第二個,王大想做一個畫畫的,那時候也沒有人知道還有一種做廣告的范可欽一個月可以賺100萬,美工其實就是畫西門町電影看版的代名詞;王大也沒敢說,其實王大就是想畫畫西門町的電影看版。不過這種決心要是給他老爸知道了,王大可能國中還沒畢業,就會先給他老爸打斷雙腿。

王大一直沒敢跟他爸爸提過放在心中的這兩個志向,因為那年代,兒子跟爸爸很少會談心,就像那年頭,狗都是吃剩飯一樣的正常。大多數的青少年,國中畢業後唯一知道的出路,就是考高中、然後去台大補習班升大學、然後去明明補習班到美國;大多數爸爸的志願其實就是中華民國大多數青少年的志願,那也就跟貓到了晚上會叫春一樣的合理。

剛立下了自己未來方向的王大,才發現,自己的打算跟爸爸的想法發生了很大的矛盾,而往往世上的矛盾,鮮少有兩全其美的結局。

王大只好在十六歲那年,離開村子到外地讀高中,那時候他才剛知道高速公路是從基隆到高雄,火車不是只有平快,明明一個半小時可以到的那個新城市,硬是足足坐了三個鐘頭平快車。

出了村子大門,王大才知道,原來外面的世界,狗是吃飼料的;會叫春的也不是只有貓;才知道一住十七年的那個村子叫「眷村」,是個極其神秘、悲情、暴力、無奈又溫馨的鳥地方。

王大說他從此再也沒回去過那個村子,因為他說自己想當自己,卻又不知道自己該是個什麼角色。好像從此離一個漁夫或是一個畫廣告看版的越來越遠;也當不成一個爸爸想要他當的一個什麼東西一樣。

有一天,王大接到了一個消息,他像失心瘋似的一路往他幼時的記憶奔回去,那時她記憶中的村子已然是座被攻落的空城;面臨改建的前夕,能搬的都搬走了,就連記憶都走的蕩然無存。沒人要的破爛家具,像一隻隻忠實的老狗,在它們原來的位置上枯佇著,而搬不走的,還有小院子裏自顧自放著芳香的那株老桂花樹。

王大看到那顆桂花樹,竟然眼眶一濕就哭了,他在樹下看到了小時後的自己在那佇著,在那揚著頭,猛吸著夜晚桂花飄送出來的芬芳,壓根沒離開過這個舊院子一步,怪不得王大在外遊蕩一 直找不到自己。
而從小一起長大的的堂兄妹,早就紛紛離開這裡渡海作了美國人。聽說他們死了都有一張綠卡,拿了綠卡不怕找不到自己的家回去。

王大說他環顧著這個他從出生就搬來的地方:充滿桂花香的前院、放著這一條巷子第一台電視的客廳、和妹妹共有的雙層床還有後院加蓋成的浴室跟廚房,怎麼全都縮小了好幾號,他站在這個記憶中的家,覺得自己好像是一隻關在雞籠子裏的聖伯納犬。

王大匆匆拍了幾張照,臨走時硬是想帶走陪他一起長大的那顆桂花樹,但是...他說他無能為力的,只拔得下他家牆上的舊門牌。

很久很久以後,我們看完王偉忠幫他媽媽拍的紀錄片「偉忠媽媽的眷村」,他媽媽拔下了舊家的門牌,貼在新居的房門口說,這樣早走一步的爸爸,才能認著門牌找到新家;王大這才悠悠地告訴我們上面的那個故事,說他也曾經去拔過老村子家這樣的一面門牌。

但是,他不知道有誰會認著門牌找到他家,因為王大的爺爺奶奶,連眷村是圓還是扁的都沒看過,就各自往生在海峽的兩岸了。

「什麼門牌都沒有用!我告訴你,要祖先回家,還是神主牌功力比較強」最後,正熱衷學習陰陽家的王大狠狠地這麼告訴我。

我想…王大應該是年紀有了、糊塗了,連總統 蔣公那麼大一個神主牌都要被拆掉,拜神主牌還不如一三五、二四,拜明牌來的實在吧?